年轻人与老人当下的冲突,主要有三大爆发点,摔倒扶不扶的伦理冲突,运动场属于谁的资源冲突,座位让不让的道德冲突。那边运动场上的冲突风波刚停,这边地铁上让不让的冲突又起,这几天上海地铁小伙拒不让座引发的争议沸沸扬扬,虽然让座起因无关老人,最后也发酵成了老少之争:小伙儿没给抱孩子的妇女让座,旁边的阿姨指责他,随后发生语言冲突,阿姨对着小伙拍视频想发网上,进一步激化矛盾,其他乘客的加入导致了肢体冲突。
小伙后来解释了“不让座”的理由,一来他自己工作一天太累,二来,后来他其实想让座了,但别人的强迫让他很反感。――跟以往类似的让座冲突一样,网上也是一边倒地站在小伙一边,力挺这种“拒绝道德绑架”的原则姿态。
这种态度是可以理解的,这是一种本能的身份代入,活跃于网络上的主要是年轻人,他们本能地把自己的身份代入到那个“被指责不让座”的小伙身上,产生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抱团感,生活中常被道德绑架的不舒服感都被激发出来的。从这条新闻后面年轻网民井喷式的吐槽,可以看到年轻人在让座问题上积蓄着多少不满。
可惜老人们不上网,全是年轻人一边倒的吐槽,没有形成声音的平衡。如果换一个舆论场,老人一起跳广场舞聊起这事儿的时候,估计都会一边倒地谴责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,不让座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。
对,让座的道德冲突,坏就坏在这个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上。两方都觉得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--老人理直气壮地觉得,这种情况下年轻人理所当然地应该让座。而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觉得,让座是情分,不让是本分,理所当然地应由自己决定,别人无权绑架和强迫。当一种“理所当然”遭遇另一种“理所当然”,必然发生激烈冲突,如果再加上理直气壮,就会变成一种充满暴力和攻击性的正义火气。
这场发生在上海地铁上的让座冲突,就是“正义火气”的爆发,两边都“理直气壮”,都把对方当成了坏人,都觉得自己那个理才是真理,别人就是不讲理。这种正义的火气就像火上浇油一样,把人心中的负能量全都点燃。
让座本是一种道德要求,自愿并且是一种相互的善意,但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感时,就没有温情脉脉的道德了,而变成屁股决定脑袋、撕破脸皮的利益争斗。
让座冲突中本来没有坏人,其实本都是可以理解的。抱着孩子的妇女想要有个座位,可以理解吗?当然可以。小伙儿工作一天十分劳累,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,想多坐一会儿,可以理解吗?当然可以。阿姨并不清楚小伙儿的劳累,看到抱孩子的妇女站着,小伙坐着,提醒让个座,可以理解吗?当然可以。
本来都是可以理解的,都没有恶意,没有谁是理所当然的,也没有谁可以理直气壮,但那种粗暴的、听不得别人解释的理所当然感,让本来都可以理解的事,变得不可调和,最终变成了丑陋的撕扯。如果能少点儿那种理直气壮的自负和傲慢,多点儿沟通,多点儿“容许对方解释一下”,不至于后来冲突不断升级。当人们陷入那种“理直气壮的正义感”中时,是听不得别人的解释的。
让座的冲突,多数源于这种理所当然感。常常看到这种新闻,女孩因故没有给老人让座,然后遭到乘客的谴责,甚至在冲突中被老人打。――这种“为老不尊”的新闻,越发刺激着年轻人的逆反心态,凭什么我们必须让座呢?让座是一种道德和礼仪,年轻人应该给老幼病残孕让座,道德的意思说,应该诉诸于人们的自觉自愿,变成强制,就不道德了。
让座者自己可以认为“我让座是理所当然的”,而不能从他者的视角认为“你让座是理所当然的”。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,而不是强求他人,就拿我来说,坐地铁看到别人带着小孩时,我都会给小孩让座,但我没有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如此。我带孩子坐地铁时,常常刻意带着孩子站在靠门、远离座位的地方,而且会自言自语说“快了,我们还有两站就到了”,而不是带孩子站到有座位的乘客面前――因为总担心那样会给别人带来一种无形的让座压力。
人们对道德的理解存在着很多误区,喜欢把道德变成一种打人的棍子,当成自利的遮羞布。礼貌,是相互的友好和尊重;道德,是相互的善。――这里的“相互”非常关键,不是居高临下,不是倚老卖老,不是理所当然,不是强迫别人围着你转、以你为中心的单向义务。
让座就是如此,小伙儿先得到座位,并不意味着理所当然这座位就是自己的,理直气壮地可以占着不让。老人更不要觉得,别人理所当然就应该让给自己,不让就可以强让。相互礼让,就是道德。让座,是道德;被让座了,礼貌地说声谢谢,是道德;不让,那就站会儿,是道德;实在感觉站不住,请别人让个座,也是道德。这个过程中任何的理所当然,都会变成不道德。
不仅是让座如此,我们身边的很多冲突,都源于那种单方的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感。自己有急事,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插队;排队是规则,理所当然可以打插队的人;健身却没有场所,理所当然地占着广场;业主觉得被广场舞骚扰,理所当然地用高音炮对付;觉得自家还是孩子啊,理所当然地应被宽容。
告诉你,你所以为的理所当然不是别人认为的,别人也有别人的理所当然,已所不欲勿施于人,意识到别人的理所当然,自己就不会那么理所当然了,于是道德才有了可能。
—THE END—